2009年11月11日 星期三

大旱當前 香港須放棄本位主義


廣東省今年大旱,34 個縣市已經受災,隨著全球氣候變化加劇,極端天氣出現的頻率提高,大旱年可能愈來愈多。香港能否獨善其身?香港對大旱應負多少責任?

香港與廣東省之間有一紙供水協議:廣東省每年保證定量供水約10 億立方米,香港則向省政府支付約30 億港元。雖然過去幾年深圳曾經缺水,而香港卻有剩餘,甚至因為遇上豐水年,儲存東江水的船灣淡水湖滿瀉而要倒水落海,深圳市民則望水興歎。2000 年,廣東省為了挽救經營不善的窗口公司粵海集團,把東江水的收費權拱手交給這家瀕臨破產的企業,所以香港支付的水費再不能用于保護水源。

廣東省內需要為保護水源而犧牲土地開發的城市,例如位處上游的河源市政府,覺得自己犧牲很大,獲分配的資金太少,一直以來眼紅省政府收取的30 億港元,因此執行政策時始終心有不甘。到了鄉鎮一級的政府,就更覺得保護水源是「利人損己」的玩意,趕走企業,拒賣土地,少收稅款,是實實在在的「替自己倒米」。大家對省、市政府的保育政策陽奉陰違,真正願意雷厲風行,取締違法活動的基層官員更少之又少。

利益角力破壞水資源

這場錯綜複雜的利益角力:從特區政府到省政府、市政府、縣政府、鄉鎮政府,再加上企業老闆、民工、農民的生計,使水資源保護的宏圖大計變得軟弱無力。香港便只能依靠愈來愈複雜的輸水工程,一方面到上游取水,另一方面倚靠更多消毒設備以保證水質。例如:廣東利用香港提供的資金,在2000 至2003 年投資49 億元,興建全長52 公里的密封專用輸水管道,將供水系統與受工業汙染的石馬河分隔,實現清汙分流,把東江原水從東莞市橋頭鎮東江畔直接送往深圳水庫。

水質變壞與水資源短缺,兩個問題真實互為表里。只要看看英國泰晤士河,河水從源頭到出海口,周邊城市循環利用最少6 次,即是河水抽出使用後,經過處理幹淨後再排入河中,由下游城市再次使用。反觀香港、深圳和東莞市,紛紛鋪設專用管道到上游取水,因為大家都不相信其他市政府能將汙水治好,結果使淡水資源的有效使用量大幅減少,間接造成今天水荒的惡果。

今次水務署願意馬上減低輸港水量,發揮同舟共濟的精神,固然值得嘉許;但要既治標亦治本,政府高層應該拋棄香港本位主義,虛心厘清自己在整個珠江流域的角色——不是能拿走多少,而是能貢獻多少。

廣東省水利廳在2007 年制定了《廣東省東江流域水資源分配方案》,確定每年從東江取水不能多于106 億立方米,東江沿岸的河源、惠州、東莞、深圳、廣州及香港,將根據該方案實行定量取水和總量控制。106 億立方米已經是該流域水資源分配的極限,廣東省需要實行水質、水量雙重控制:即水體不能髒,否則水質性缺水;水量不能超,否則水源性缺水。

但根據方案分配水資源只是消極的一步,我們必須針對整個東江流域的水資源運用提出可持續發展方案:如何規劃和管理、誰來投資和執行,都是各級省、市政府間不能迴避的議題。

須建一區一省五市委員會

為了實施全面水資源管理,香港理應推動機制建設,以東江流域為邊界,倡議一個「東江流域政府間委員會」,讓一區(香港)、一省(廣東)、五市(河源、惠州、東莞、深圳、廣州)的政府可以共同參與,厘清一些權責與利益不對稱的盲點,制定符合實情的水資源可持續利用和保育方案,以及監督方案的實施。

過去特區政府只視省政府為解決全省各市問題的單一對口單位,這種想法已被證明不符現實。香港要成為解決東江流域問題的一分子,就必須以一省五市為合作伙伴。

全面水資源管理絕不僅僅是個工程管理問題,還包括近年在內地辯論得沸沸騰騰的水權、水價,節水、取水、河流的水量分配和調度、水質汙染的監督管理、海水利用、中水回用和排水治理等問題,因此設立一個政府間對話、合作、監督的專門機構,實在刻不容緩。設立這種新機制更可以釋放香港專業人才的能量,參與規劃、設計和管理,既惠及香港專業人士,更讓珠江三角洲的多城市受益。

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說: 「水是戰爭和衝突的潛在催化劑。」聯合國更警告,2030 年之前,全球將有一半人口面臨水資源瀕臨短缺的危機。左支右絀的曾蔭權政府,能夠把眼光放遠一點嗎?

作者是公民黨副主席

[刊於《明報》,2009年11月11日]

 

請看《明報》有關支持建立「東江流域政府間委員會」的社評,http://news.mingpao.com/20091111/mra.htm


2009年11月5日 星期四

遷就權貴還是惠澤市民

上周六,在遮打花園舉行的香港社會發展論壇上,一位年輕人跑來跟我說: 「我支持你們的新高鐵方案。」我問他為什麼,他坦白得令我詫異: 「政府花600 多億元興建西九龍總站,只會推高樓價,等於代趕出市區。

自從「新高鐵專家組」上月發表了「貫通南北方案」後,社會討論日趨熾熱,大家開始明白,新方案雖然把高鐵總站設于錦上路,但由於加建一條「港島快線」從錦上路接駁到青衣的機場快線,讓市民乘坐高鐵的方便程度,猶如使用赤角機場一樣,多了香港站、九龍站和青衣三個「總站」,但建設成本卻節省一半(注一)。

設若你是今天居於禮賓府的特首,聽到專家組的建議,忽然發覺多出了300 億元,你會如何使用?根據聯合國的研究,香港在全球的高度發展地區中,「榮膺」貧富最懸殊的「寶座」。香港貧窮人口已達123 萬,年輕人的貧窮率更上升至兩成,即使是少數能考入大學的青年,也有不少須趕在畢業前申請公屋,以免在就職後變成無殼一族。

300 億元造就新希望

從你口袋的300 億元中,你會否借此訂下宏願:降低貧窮率, 避免M 形社會惡化, 或中產階級「下流化」?

即使你全面落實社聯今年提出的10 項扶助弱勢社群的建議:開設4000 個殘疾人士、2500 個護養院及500個兒童住宿服務宿位,增加30 個綜合就業援助計劃,擴展「交通費支援計劃」至全港18 區,提升綜援租金津貼至合理水平等等,也只會用上24 億元。但這些開支已足以創造1 萬個職位,1.7 萬個培訓額,並使12 萬家庭受惠。

你可以多用100 億元恢複興建居屋,為8 萬個不符合申請公屋資格,但又無力負擔私人樓宇的家庭提供希望。你可以再用60 億元更換2000 部天天大噴廢氣的舊巴士,改善路邊空氣染之餘更使巴士公司有降低車費的空間。為了避免中學縮班,你可以馬上在中學分階段實施小班教學,首年經費只需9 億元。再將大學入學率從18%提升至20%,每年也用不了4 億元。

完成了這種種德政後,你還有100 多億元在手上,怎麼辦?你躺在禮賓府的臥室內,午夜夢回,惦掛著這一個令人興奮的「難題」。

奇怪的是,現今安坐禮賓府的「真」特首,正忙於說服立法會議員,不要給他節省300 億元的機會;更指示政府和港鐵工程師,千方百計找尋技術原因,說明他們能力有限,只懂花光650 億元,卻無法按照專家組的設計,為市民節省開支。這個比荒誕劇還荒誕的場景,正活生生地出現在今天的香港。

政府為反對而反對

其實,只要細心對照政府和專家組的兩個方案,便會明白兩者的取捨並不在於任何工程技術因素,或是否能把香港與內地融合,而只取決于兩項價值判斷:

一、5000 對300 萬

按照政府數據,每天使用高鐵的10 萬名乘客中,只有5000 人真正以西九為終點站,可以步行回家或到西九區的酒店,其他9 萬多人都要經歷曲折複雜的轉車之苦。如果採用新方案,在錦上路建成「香港交匯站」和加建「港島快線」,則可以讓300 萬市民和機場旅客更便捷地使用高鐵(注二)。究竟我們寧願讓5000 名乘客每次節省約5 分鐘時間,還是讓300 萬市民更方便?

二、權貴對平民

西九站建于地底深處,工程浩大,除了車站外還有過百萬平方呎的商場和上蓋物業,把幾百億元集中投放在市區的客觀效果,不僅是推高西九豪宅樓價,更會帶動市區樓價上升。相反,新方案可以把內地的人流和資金流引導至新界,為欠缺就業機會的新界居民提供希望,同時避免影響菜園村和大角嘴舊樓的弱勢社群。究竟我們寧願推高市區樓價,還是刺激新界就業?

曾特首為了挽回跌至穀底的民望,避開拉攏權貴之嫌,把高鐵方案來一個大翻身,善用省下來的300 億元,正好是一個穀底反彈的黃金機會。說到底,立法會議員在考慮撥款時,必須決定站在哪一方:支持一個遷就權貴的「西九站方案」,還是一個惠及全民的「貫通南北方案」

那位站在遮打花園,一臉憤懣的年輕人,正好代表了許多默默無語的市民的心聲。

作者是公共專業聯盟主席

(注一)欲瞭解方案詳情,請登入www.betterrail4hk.org

(注二)若按照專家組實地考察,西九站轉駁九龍站需時12分鐘,因新方案而受惠的人口將逾400 萬市民;若按照政府聲稱,接駁只需時8 至12 分鐘,則新方案的受惠人口仍達300 萬市民,但政府至今仍未提供如何改善接駁的細節。

[原刊於《明報》,5/11/2009,A30頁]